程永敏
1944
年夏,我从重庆广益中学毕业后,分别报考了西南联大和武汉大学经济与管理学院,有幸都考上了。原准备去昆明读联大的,因交通困难,迟迟未能成行。我姑父说,武大经济系名教授多,还是读武大。于是,我负笈乐山,成为武大一名学子。当时武大设文、法、理、工四个学院,校长是王星拱,教务长是朱光潜。经济系所在的法学院由刘秉麟先生任院长(教“财政学”课程),陶因先生任系主任。我们新生入学时,皆要去见院长和系主任,并由他们二位在注册证上签字。“经济学概论”是我们一年级必修的基础课程,由陶因先生讲授,上课时按他所编写的讲义进行讲解。陶先生早年留学德国,在国内经济学界素负盛名,曾有南陶北马”(马寅初)之称。但他所编的讲义,不持一家之言,包含三方各学派理论,如在讲授价值论时,既阐明奥地利学派的主观国际效用价值,也阐明斯密、李嘉图、马克思的劳动价值论及其理论区别,使学生能加深理解。上陶先生这门课,手上有他编的讲义,又听他详细口授,就便于我们领会了。可是,学期考试时,这门课我险些未能及格。几道试题看来并不难,都可以从讲义上找到答案。限定两小时内做完的试题,我只用一个钟头便做完交卷了,还感觉做得不错。哪知后来公布成绩,我这次只考了65分。陶先生也在课堂上指出,你们做题目不能照抄讲义上的论点,我阅卷,你要把我当作不懂得经济学的人,用你自己的话把论点阐释清楚,使我明白你讲的是什么道理。听陶先生这番话,我心里热辣辣的,感到他给我65分还算是照顾的。他是在教给我治学之道和让我在提高思维能力上应该怎样多下功夫。
抗日战争胜利后,王星拱先生调任中山大学校长,由周鲠生先生接任武大校长。朱光潜先生离校后,由杨端六先生任教务长(在经济系教“货币与银行学”课)。陶因先生调任安徽大学校长,经济系主任由张培刚先生接任。张先生教我们“经济思想史”,他在课堂上讲课时,常在黑板上开列出若干参考书目,我们边听边忙着做笔记。那些原文参考书刊,有的在图书馆借不着,有的借来了我也未下苦功研读。张先生的道德学问我学到的就少了,至今心里仍很感激,也为没能按先生讲的做好而感到惭愧。1946年秋,武大迁回武汉珞珈山,又创办了农学院和医学院。韩家学先生、刘涤源先生、谭崇台先生都回到母校经济系任教。李崇淮先生当时主要任职于汉口交通银行,也在我们经济系兼课。由于各年级课程安排不同,我未能聆受刘先生、谭先生的教益,是甚感遗憾的。
我在武大受教育四年,回忆起来,感受最深的是学风严谨而又不保守,容纳百家,开明自由。如外文系的缪朗山(灵珠)先生,在礼堂上大课,讲授俄语,各院系学生自由参加,每次上课,整个礼堂挤得满满的。学校里有很多社团,同学们根据各人志趣,相互介绍、自由结合组成,以砥砺学行、交流思想感情为目的。在乐山时,文庙(校本部及文、法学院所在地)前台阶两旁墙壁上贴满各社团办的墙报,用诗歌、散文、漫画等形式,对自己所关心的问题(学术的、社会的、人生的)发表观点,直抒胸臆,成为学校的“自由论坛”。迁回珞珈山以后,这个“自由论坛”就办在图书馆前面的通道上:1947年“六一”惨案以后,白色恐怖加剧,一些进步社团的活动不得不有所隐蔽。但无论如何,历史已经证明,即使在国民党反动统治时期,武大已是扬名中外的高等学府,也是一个坚强的“民主堡垒”。
我于1948年夏在母校毕业,至今半个多世纪过去了。新中国成立后,母校发展变化很大。50年代初,全国高等院校进行调整,从母校划出了工学院、农学院、医学院,综合实力有所减弱。后来在办学过程中又受到“左”的干扰,难免要经受折腾和损失。但经过校领导和老师、同学们的共同努力,尤其是在改革开放后新形势的推动下,母校突飞猛进,兴旺发达,取得了丰富的教学科研成果,培育了大量的人才,名副其实的是一所国家的重点综合性大学,在国内外享有盛誉。1993年11月,我和许多校友一样,怀着无比喜 悦的心情,参加母校百年校庆。珞珈山麓,东湖之滨,那优美的校园和学术殿堂,显得格外生机勃勃,气象万千。我相信,所有武大人无不为之感到光荣与自豪。时光又过去7年了,特别值得我们高兴和振奋的是,今年8月,在中央实施“科教兴国”的战略决策指引下,母校与武汉水利电力大学、武汉测绘科技大学、湖北医科大学合并组建成新的武汉大学经济与管理学院,学科门类更为齐全,综合实力大大加强,四校毗连为一体,拥有葱郁苍翠的珞珈山,濒临浩淼澄碧的东湖,这样优美、宁静的教学科研环境,名师云集,又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。可以预料,母校的光辉前程无量,办成世界一流大学的目标一定能够实现。我十分羡慕今天在校的同学,他们风华正茂,有良师教导,同学朝夕相处,切磋琢磨,必然会不断提高自身素质和开拓创新的思维能力,真正学有所成,将来为国家、为社会以至全人类做出贡献。我虽已年老退休,也要随时以母校校训勉励自己,继续走好人生之路,以求无愧于作为一名武大人。